小号手
记忆中,所有的儿童节都有鼓号队的喧闹,和插满操场的彩旗,在风里飘扬招展。
带着桐树花浓烈的香气,空气被晕染成一片淡紫色的底。
那天,女孩子都穿着白色的连裤袜,红裙子,头发上扎起了大大的蝴蝶结。
男孩子穿着新衬衫,蓝短裤,和那走起路来啪啪作响的塑料凉鞋。
我忘记了,我在哪一个位置,做着怎样的表情。
我只是被淹没的一个声音,像所有的孩子一样,只顾唧唧喳喳地说着话。
鼓号队的演奏开始了,大家望向同一个方向。
小号手们的脸憋得通红,还不纯熟的技巧,令他们感觉费力。
那只是一支简陋的小号,上边甚至生出了锈斑,侵蚀掉原有的金色光泽。
但即使如此,男孩子们还是会因成为一名小号手而感觉自豪——这资格是需要经过选拔的。
被选中的男孩子,每人得到一枚号嘴,大队辅导员,那个留着时髦卷发的女老师告诉他们:吹响了号嘴,才能够正式开始小号的练习 。
于是,这些男孩子,每天带着几分得意又几分焦急地吹着那些号嘴,这几乎占用了所有的课间。上课时,号嘴就放在桌子上。
邻座那个未被选中的男孩,总是一脸羡慕地望着那生了锈,并不漂亮的小东西。
后来,号嘴被一枚枚吹响了,虽然,发出的是奇怪的声音,却依旧令他们欣喜若狂。
男孩子一个个飞奔向办公室,迫不及待地去领取一支真正的小号。
他们都很努力地练习 ,由一位高年级的男孩带领着,一次次重复着单调的曲子。似乎却没有人厌烦,他们总是带着激动而神圣的神情。
也许,他们知道,就在花墙的背后正有另一群男孩偷偷地看着这一切。
在高年级的男孩中,有一个人是很小便开始练习 小号的。据说,在他成为鼓号队的小号手之前,便早已学会了许多高超的技巧。
他有一只皮箱子,里面装着属于他自己的小号,一支金光闪闪的小号。
那小号与学校的小号不同,多了几个按钮,显然高级许多。同班的男孩悄悄告诉我,那是三音号,可以吹出更多更美妙的旋律。
大家都对那支小号神往不已。不必听它动人的音色,只是看它晶亮的模样,已经令人感到无限神秘。
那个男孩,总是提着那只皮箱子,经过之处无不引起一阵议论。
学校的不远处,有一块农科院的试验田。那时,田还没有专人看守,是可以随意出入的。
一个麦子成熟了的6月早晨,我经过那块试验田去上学,听到了小号圆润而嘹亮的声音。
远远地,我望见一个身影站在金黄的麦田中央,正是那个高年级的男孩。
他雪白的衬衫被晨光镶上淡粉的轮廓,金色的小号闪烁着和那乐曲一样嘹亮的光芒。
那天,那个安静的早晨,在起伏着麦浪的田野旁边,我站了很久,聆听着那个就要钻入云霄一般的声音。
后来,我才知道,每天他都会到那里练习 ,已经坚持很多年了。
而那一年,他也不过一个不满12岁的孩子。
现在,我还经常从那块试验田经过。大门被紧紧锁上了。麦田被棉花取代。
我透过重重冰冷的栏杆向里看,棉桃被包皮裹在叶中,还没有长成。田野空阔,不再有孩子在吹起一支骄傲却孤独的小号。
那支三音号,是否业已生了锈迹?
曾经的小号手们,还能否记得,号嘴吹响的,那奇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