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风雨,我们一起渡过苏醒
章节字数:5200时间:07-12-2904:38
我坐在床 边静静地看他
昨天本来是极其疲倦的一天,却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好好安睡房间里又没有其它寝具,我只能在他身边蜷缩了一夜 这一夜 真是煎熬,怕自己的翻身会惊醒他,怕自己不留意间碰到他的肌肤,怕自己比他晚醒让他尴尬这样不敢动的睡,一直熬到全身发麻天一亮就爬起来,在房间里走动时蹑手蹑脚地,生怕吵到他
细细打量眼前安睡的他,他已经三十五岁,虽然少了十一年前的青春朝气,却依旧丰神俊朗,纯净如水许是一直在佛门中静心修为的缘故,他比这个时代其它的三十五男人显得年轻许多壮年的他,眼角与额上淡淡的皱纹纹路,添年轻时不具备的成熟魅力昨日的憔悴,经过一夜 休息,此刻看来气色已经恢复很多嘴角有一丝淡到极点的笑,衬得鲜明的唇一抹亮色,似乎在做什么好梦
我就这样蹲在床 前如痴如醉地盯着他已经中午,他仍在沉睡,估计他一生都没有睡到这么迟可我的脑袋却越来越沉,头一低,趴着睡着了
头上似乎有什么在轻轻抚摸,我恍惚地醒来,看到一双梦里出现无数次的浅灰潭水滢滢荡漾在那么近的距离,心跳一下子快得自己都按耐不住
“你……你醒了……”我赶紧起身,问他,“饿么?我已经叫他们送了吃的……”
摸一摸床 头放着的碗:“哎呀,冷了我去叫他们热一下……”
衣袖被抓住,回头,看到他拽着我的袖子,眼里满是留恋我心里滑过柔意,轻唤一声:“罗什……”
“果真每过十年,你就会回来”他仍旧躺着,闭一闭眼,一丝叹息,嘴角微微上扬,“回来就好……”
我蹲下靠近他,将他纤长的手贴在我脸上,笑着说:“是的,我回来了……”
被我贴在脸上的右手,颤抖着一寸寸缓慢地移动,从眼睛到鼻子到嘴唇,每滑过一处,眼底闪动的晶亮光芒便多一分然后,他突然坐起,用力地将我搂进怀中,下巴搁在头顶,胡 茬刺着我的头皮,一阵阵发痒,让我想笑却笑出的是泪
“佛祖真的太厚待罗什了……”战栗的叹息在头顶飘来,“他让你回来了……”
他扶住我的双肩,仔细打量:“十一年了,你一点未变……”
“我有老,我现在二十五岁了……”笑着对上他的眼,抽一抽鼻子
“天上一年,地上十年么?”他轻柔地抚着我的发,如同对着世上最珍贵的珠宝:“第一次见你,你比罗什大十岁第二次,跟你一样大现在,罗什比你大了十岁”他的手指摩挲着脸颊,凝视我的双眼,“艾晴,这个‘十’,是冥冥中的定数啊……”
我笑,是啊,老天故意这样安排的么?看到他**的胸,不由想起昨夜,脸上发烧,有些尴尬地对他说:“嗯……你先清理一下身体,然后起来吃点东西……还有,你可能会头疼,我也叫人熬了醒酒汤……”
我自己已经一早就叫人打了水进来,偷偷洗过了本来想为他擦洗的,可是怕惊醒他,也没胆子为他拭身他昨晚一身的汗,三天里又有酒气又吐过,实在不太好闻
听我这么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将我放开身上的毯子滑开一角,露出昨晚凝固在席上的血迹来不及看自己的状况,他将我的右手牵到面前,撩开袖子,查看我的手肘伤口经过手术已经看不太出来了,只有一点淡淡的疤痕
“果真上天法力无边,已经完全好了”他抬头看我,眉头皱起,疑惑不解,“只是,何处又受伤了?”
现在才明白他是为了这血迹,扭捏着轻声说:“我没受伤……那些,只是女子第一次……”面对着的是他,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般害羞,“反正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的……”
“第一次?”他喃喃念着,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有点失落,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不愿多想这个问题,得去做点什么才好我起身打算去端水盆,动作太大,扯到了下身的伤,疼地“嘶”一声
“到底是哪里疼?”他忙将我拉住,清澈的眼光波动,探究地在我身上打转
“我真的没事”轻轻挣开他的手,忍着疼将水盆端来,盆里浸的毛巾是我从现代带来的,这个时代的毛巾太粗糙我脸红着绞干毛巾,摊开递给他;“擦一下身子”
他没有接,将毯子掀开朝里看了看,突然脸红得如同夏日的艳陽怔怔地出了一会神,转头问我:“是罗什害你受伤的么?”
这……我真真好气又有些好笑了这个绝世聪敏的人,居然在这个问题上如此迟钝,叫我一个女生怎么说好呢?“不是你害的,是我自愿的”
他又发怔了一会,目光凝重地问我:“艾晴,你何时回来的?又怎会在这里?”
“昨日到的”我还是得告诉他实情,“昨晚弗沙提婆帮我见到了吕光,他同意用我换了阿素耶末帝……”
他身子震颤一下,面色突然转白,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犹豫着问:“昨晚,是真的见到你了?”
我点头
“原来不是梦……可笑罗什还一直觉得这次的梦为何感觉如此真实”他凑近我,张着嘴,半天才挤出话来,“是真的……破戒了?”
“罗什,是我诱惑 你的”我咬着唇,轻轻抓住他的手,“佛祖有灵,会知道你的诚心在所有人都不可能坚持的情况下,你苦撑了三日他们还给你喝了下过催情药 的酒,所以不要再去想昨晚发生的一切,不要再苛求自己,你本就无过……”
他低头不语,手紧抓着毯子,微微颤抖,抓得指结发白我知道他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叹口气,将水盆和衣服放在柜子上
“我先出去,你洗一洗穿上衣服”那是一身丝绸窄衫,他们只拿来了这种俗世衣服,不肯给僧服“暂时找不到僧衣,你先将就着穿”
端起已经冷的食物,我走出了房间
门口依旧有人看守,依我的吩咐去热吃食他们虽然不做难,对我也还客气,要的东西基本都能保障,却不允许自由 活动外面庭院里陽光正媚,如此湛蓝的天空下,却发生了普通百姓最不希望见到的战争与离乱若没有这场战争,罗什可能也就淹没在了1650年的历史长河中,不复后世的盛名但这盛名却要用一生的苦难来交 换,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端着热过的肉汤和馕重回到房里时,看到他穿着那身衣服,在地毯上盘腿坐着念经他身材高挺,其实穿龟兹这种束腰短衫很显英气如果没有那个光光的脑袋,光看背影就可用玉树临风来形容
我将托盘放在几案上,看到水盆里有些浑浊的水,他已经洗过了唤他来吃点东西,却无回应他一直闭眼念经,我不好打扰他,便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可是,他念了近两个小时仍不停息越到后面我越是悲哀地发现,他不是在补早课,而是以此惩罚自己他一刻不停地念着,他打算念多久?
实在看不下去了,抓住他的手哀求:“罗什,求你别念了是我的错,诱惑 了你诱人犯戒者才是罪大恶极,一切罪孽我来担,与你无关”
他睁开眼,凄清地看我一眼,微微摇头挣开我的手,又继续喃喃念着
扫一眼房间,看到一个瓶子里放着鸡毛掸子,拿了过来“罗什,你若认为自己罪孽深重,我可以帮你”
“极西方的人信奉一种教,他们认为犯色戒的罪孽可以通过自笞来弥补鞭打自己,以**的伤减轻心里的痛苦,便能得到上天宽恕”我蹲在他面前,轻声问,“你要么?”
基督教盛行自笞,教会不断地将性罪恶感植进人们的头脑,一再强调性将玷污人的灵魂使之不得进入天国所以讨厌或畏惧**的人,包括修士和修女,以自笞作为赎罪行为,以今世的痛苦换取来世的幸福黑死病肆虐期间,就有人组成了自笞队,一个村镇一个村镇地游行,每到一个公共场所,他们就鞭笞自己,抽打脊背,直到鲜血淋漓
他看着我,眼里痛苦不堪,默默地将上衣褪到腰间,闭起眼仍是念经
我站到他身后,反抓着鸡毛掸子,深吸一口气,稳一稳自己的手,咬着嘴唇抽打下去一声脆响,他猛一震颤,光洁的背上立刻显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印我紧咬牙关,再反手抽一鞭这一次,是抽在我自己身上当疼痛传导到脑中,不由拧眉,泪不争气地又聚到眼眶里
“你这是在干什么?”
手中的鸡毛掸子被夺走,我跌在他怀里,泪眼婆娑中看到他一脸震惊与怜惜
“你要自我惩罚,我陪你一起痛你不吃饭,我就跟你一起绝食若你无法接受我的身份,我可以剃头入佛门做尼姑”哽咽地连呼吸都不顺畅,顿一顿用力吸气,“只是,罗什,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走无论怎样的风雨,让我陪你一起渡过,好么?”
被他大力搂住,我以自己最大的力气回抱住他如果能够就这样融入他怀里,与他成为一体,我会幸福头枕在他**的肩上,大团 的泪水滴下,顺着背滑过刚刚留下的那道红印他的胸口在激烈地起伏,闷闷地抽泣,将我肩头染得一片湿这是我们第几次相拥而哭了?我不忍你再哭泣……
“艾晴,罗什不是为了身破而自惩身体不过是一副皮囊,为了传扬佛法,大乘亦可讲究方便行事而况这次酒色戒是在威逼下所破,心中有佛便无挂障罗什向佛陀忏悔的,是心也随着这身破而破了……”
他离我只有几寸距离,手指在我脸上无意识地滑动,痛苦将清俊的脸染得黯淡无光:“不是的罗什的心,非是昨夜所破,十一年前,二十年前,早已经破了罗什年少时遇你,已在不知不觉中心有旁落,你走后,自己也不知为何要一遍遍画出你的模样待到连见佛像面容也会变成你的样子时,才知自己已深陷爱欲不可自拔修行之人,爱欲乃最大的束缚罗什惊恐万状,每每再想到你,便以念经自惩可是你再次归来,罗什的快乐,比阐明佛理甚,念经已完全无法驱逐心中魔障吻过你后,是明了自己从此无法断离爱欲……”
晶莹的泪水在他深陷的大眼窝里打转,顺着侧脸滚落“十一年前无法见你最后一面,罗什在你房间静坐了三日三日里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既然无法忘记你,何不把想你也当成每日的修习 这样,罗什便能心境平和,潜心修行了若你十年后不回,就依你所言,去中原传播佛法可是,正当罗什准备出发去汉地之时,龟兹遭遇劫难,罗什受此折辱”
他顿一顿,咽着嗓子继续说:“罗什被羁縻的三日里一心念佛,仍能做到心如止水,视眼前表妹为虚空相却在破了酒戒后,眼前看到心里想到的,便只有你罗什并非对昨日全无印象,只是心中一直不敢承认虽然记忆模糊,但仍能忆起那无法言喻的片刻欢乐所以一心劝服自己,还是跟以往一样,只不过又做了个不可告人的梦而已可你却告诉我,那些都是真的……”
他仰头深吸鼻子,细长优雅的颈项剧烈抽搐,麦色肌肤下青筋跳动又低头对着我痛苦地摇头,泪水大颗地滴落在衣襟上:“刚才知道罗什是真的与你有了……有了夫妻之实,若无吕光逼迫,罗什此生怎敢真的与你做出此事所以罗什瞬间想到的不是愧对佛祖,却是暗自窃喜居然起了这种念头,罗什羞愧恐惧几十年修行,仍无法抵住对你的欲念,心底业障,念再多的经也清除不了罗什这般积欲难除,怎配做佛门弟子……”
“还记得罗什年少时曾得一罗汉言:‘若至三十五而不破戒者,当大兴佛法,度无数人,与优波掘多无异若持戒不全,无能为也,正可才明俊义法师而已’罗什刚刚念经时想到此,心疼难忍罗什正是三十五岁破戒,难道天意早已定下罗什今生只能做个才明俊义的法师,而无法成就大业?”
我已经哭得肝肠寸断,呼吸艰巨从没有听他一次说过那么多的话,一字一句让我心如绞痛“罗什,对不起,是我搅乱了你向佛之心,让你无能为力你若要我消失,我可以走的”
“来不及了……”他颤抖着吻我,微咸的泪水在舌间停留,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你既然回来,罗什怎可能再放你走,再受十年的煎熬……”
“艾晴,你打在自己身上的一鞭,让罗什幡然醒悟你连痛都愿意与我共担,有勇气与我共渡风雨,罗什就没有胆承认对你二十年的情么?罗什一味自责破戒,自责无法成为一代宗师大化众生,却忘了你受的苦甚你在罗什最艰难的时候回来,昨夜那般屈辱你仍以清白之躯交 付艾晴,你对罗什的情,罗什怎忍你再受折磨?这十年又十年的刻骨相思,无论如何罗什不愿再尝就算能成为大宗师,就算修行到最高,得涅槃入无色界,没有你,便只是离魂的躯壳,有何乐趣而言?”
他离开我的肩头,为我抹去泪,捧着我的头,神情异常坚定:“得你相伴,罗什甘入最深重的无间地狱”
“别忘了,我们一起……”
右手十指交 缠,我们抱在一起亲吻,不停为对方吻去泪水,却引出多的泪没有再多的十年可浪费了,我们,从现在开始,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不知哭了多久,他突然放开我,捧着头呻吟
“怎么了?”
“绕心二十年的结解开,居然会头疼……”
我破泣而笑:“那是因为喝酒的缘故”拿起柜子上的碗,“这是解酒汤,本来早点喝了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