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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如来不负卿

姚敏 著 /

神秘师兄 上传

不负如来不负卿第二部:当时,我们正年轻出去走走

章节字数:5705时间:07-12-2309:37

那晚他走之后,果真没再来我以为我能平静,结果每天晚上从五点钟开始,我就一直呆在屋里,盯着门,直到城中灯火尽灭我每天白天拿着素描本在苏巴什故城转悠,走着走着总是会晃到雀离大寺门口,直到认识我的看门僧人朝我打招呼,才猛然醒悟落荒而逃我的心无比难受,似乎有千万只小手在抓着,扯着,让我捧着素描本在工作时总是禁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描绘他的模样,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擦掉

离苏幕遮只有两天了,依旧不见他的踪影苏幕遮结束,我无论如何得离开龟兹唉,离开之前,还能见上他一面么?其实心下明白的,不见,才是最好的方式离开了,就会忘了……

晚上我蜷在床 上依旧盯着门发呆,那堆曾经让我无比着迷的书摆在我眼前也提不起兴致十点了,21世纪时十点钟夜生活还刚开始,而在这个时代,十点是真正夜深人静时我叹气,又是一夜 过去了

突然院门被敲响,声音不重,却格外醒目然后院子里响起了摩波旬与人说话的声音是梵语是他

我的心咯噔一下,立马跳下床 飞奔了出去他站在院子跟摩波旬说话,昏暗中看不出他的表情我的疑惑越来越大,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不会这么晚还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摩波旬搓搓睡眼又回屋了他向我走来,步伐缓慢,好像沉重地抬不起脚步

“如此深夜,罗什不该来的……”他的声音,居然有丝颤抖“只是,心中积郁,到处闲走,竟然走到了这里在门外徘徊已久,终是忍不住敲门了”

他抬头看我,屋里的灯光透出,照见他脸上的悲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从来都是淡定的罗什,有如此的悲伤神情?

看看站在院里有些手足无措的他,我用最柔和的声音说:“罗什,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他不置信地看向我,眼里,流过一丝感激,旋即垂头:“你,披件外衣,夜凉……”

整个苏巴什沉寂着,街上早已万灯皆灭,幸好月光莹亮,还能照见脚下的路我们一路走着,仍是沉默想来,这是我第一次那么晚跟他在一起他恐怕,也有一些拘谨

苏巴什只是个附属小城,宗教意义大于军事意义,所以,没有通常城池必有的城墙走出几步路,就出了城,走到了城外的铜厂河正是夏季,河水湍急,哗哗声在寂静的夜显得分外清晰

我们在河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我蜷着膝,静静看他月光洒在他身上,渲出一圈华晕

“我在罽音JI宾习 小乘的师尊来了”

“盘头达多?”传记里有鸠摩罗什为自己的小乘师父盘头达多说大乘教义的记载

“你怎知他的名字?”

“啊,我……”愣住了,我当然是读了资料才知道的

“对了,我曾告诉过你的想不到十年前的话,你还能记得”

他小时候跟我说过?我我我怎么不记得了?不记得的亲亲可以去看第十二章罗什有提过“……我在罽宾便跟随得道高僧盘头达多习 小乘佛法……”

我尴尬地转移话题:“你跟他说大乘教义了?”

他点头:“这些日子罗什一直与师尊一起研究大乘教义,辨述大乘精粹,已赢得师尊承认师尊虽礼罗什为大乘师,承认罗什立说之成就,但仍是罗什的小乘师尊”

我点头在佛教的世界里,如果要建立起自己在教义上的终极权 威,那么和带自己进入佛教教义大门的老师进行辩论并赢得承认就是重要的一环,即使是像罗什这样的人亦不例外而显然罗什是这次拉锯式辩论的最后胜利者盘头达多最后虽说“礼什为师”,但并未改变自身的学说立场,至少他并没有放弃自己作为罗什的“小乘师”的身份难道这就是他沮丧的原因?

“罗什,每个人都有自身立场,你能劝服他尊你为大乘师已经不错了,何必一定要他放弃小乘呢?”

他奇怪地看我:“罗什没有狂妄到要师尊放弃小乘”

“那你为何那么难过?”

他突然沉默了下来,眼光盯住河水,出神了半天“我母亲……”他咬着薄薄的唇,似乎要咬出血来,颤抖着声音轻轻说:“师尊今天才告诉我,我母亲行至天竺,三个月前……三个月前……已进登三果了”

我不太明白,问道:“‘进登三果’是什么?不是件好事么?”

他叹息着,深吸一口气,平缓地回答:“三果乃出家人修行所能达到的四个果位中第二高之果位Anāgāmin”他看我依然疑惑,再解释说,“Anāgāmin可译为不还即是说,证得此果,圆寂后住于五净居天,禅定转深,到了灭受想定,即是解脱,不再还到凡夫的生死界中”

他咽一咽嗓子,再深吸一口气,声音却颤抖地厉害:“母亲终得修行之果,跳出轮回,永登极乐了……”

啊我终于脑子转过弯来了,他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告诉我,耆婆,耆婆她,在天竺亡故了……史料只记载耆婆独自离开龟兹,到了印度然后便再无文字记载,原来是她死在了印度而这个消息,他才刚刚从盘头达多处听来……

我呆呆地看向他,难怪他那么悲恸,耆婆对他的一生,影响之大,无人能比是母亲把他带入佛门,是母亲不愿意他在龟兹受到太多追捧带他到了罽宾,是母亲鼓励他学习 大乘,在他二十岁之前,他的一切都是由母亲安排的耆婆对鸠摩罗炎来说不是个好妻子,但是对罗什来说,她是个好母亲,一个带领者,引路人

“罗什,你要是难过……”

“不”他猛然抬高声音,语急促:“我不难过母亲进登三果,她离家所求的佛家解脱,终于得现她进入西方极乐世界,从此便再无烦恼,我何来难过,何须难过”

他的胸口急遽起伏,傻子都能听出他的言不由衷

“罗什,”我轻拍拍他的手臂:“你心里难过是正常的因为你有爱,你爱你的母亲那为何,不把自己对她的爱发泄出来?”

“爱?”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字,仿佛有千斤重量,沉得让他念出颤声:“佛陀说,一切皆空,万物皆空罗什是修行之人,怎么可以有爱?”

“佛教讲一切皆苦,老病死,怨憎会,恩爱别,所欲不得,所以苦的根源是爱如能灭绝爱欲,便能得涅槃,从此脱离六道轮回,进入永恒世界其实佛陀自己,难道就没有爱欲么?他有妻有子,他也有牵挂?他提出灭爱欲,正是因为受过爱欲之苦?可是,爱欲真能灭的话,佛陀需要到死时才得解脱么?涅槃,寂灭,作灭、灭度、寂、无生、择灭、离系、解脱,不管有多少种叫法,都是死的同义词而已只有死,才能灭尽一切爱欲,佛陀自己,只怕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他描绘出一个死后的世界,一个西方极乐世界,以弥补今世为灭爱欲抛弃的种种可是,为何一定要……”

“艾晴”他重重地打断我,颤抖着嘴角,痛苦地捧着头:“别说了……”

他将头偏过,不让我看到他的脸月光下他的肩起伏着,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我站起,转到他对面,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温 柔地拥进我怀里他突然浑身僵住,虽没有推开我,却似乎停住了呼吸

“哭,你是人,你不是神为亲人难过,没什么不该想哭便痛痛快快哭一场那样,会好受一些的……”

我轻拍他的背,怀中的他,虽然个子那么高,却瘦削得让人心疼这一刻,真想化身为耆婆,替她安慰他

他顿了好一会,有些局促地伸手向前,用手臂圈住了我他的动作非常轻,好像我是个纸人,会被捏碎

“艾晴”感觉出他胸膛急遽地起伏,手臂上传来的力在渐增,将我越搂越紧

“艾晴”他再低低唤我,肩上,有些温 热的湿,风吹过,快冷却,又立刻被的温 湿染上他终于,能像正常人一样,哭了

他哭了很久,仿佛这一生从未哭过,此刻,要将积蓄一生的泪一并倾倒干净我陪着他一起哭,我们就这样相拥着,直到哭完了所有力气,直到……天荒地老……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都平息了下来我从没有这么哭过,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靠着他,才不至于瘫倒他也停止哭泣了,却依旧搂着我,从他身上传来的温 暖,熨烫着我的心我,竟如此贪恋这个怀抱,以至于不敢说一句话,怕说出什么就会打破这个气氛最后,是他放开了我,月光已经隐去,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他缓缓说:

“母亲知道罗什心中一直想将大乘传扬到汉地,离开时,曾对罗什说过:大乘教法,要传扬到东土,全赖我的力量但这宏伟大业,对我而言,却没有丝毫利处母亲问我,要怎么办”

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没有说话,呆呆地看他他顿一顿,接着说:“我回答母亲:大乘之道,利人而忘己若凭罗什能使佛陀的教化流传,使迷蒙众生醒悟,就算会受火炉汤镬之苦,罗什也没有丝毫怨恨”的fe

母亲在时,罗什还是一个受到精心庇佑的天才他固然聪明绝顶,但犹如温 室中的花朵,未经考验随着母亲的离去,此刻的他,必须依靠毅力来坚持自己的理想了他的理想,小时候就已立了?他知不知道,他母亲所担心的,会在将来成真他去中原弘扬佛法,付出的代价,是一世的诟病罗什,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知道你的未来

“罗什,母亲虽不在你身边,可是,她会时刻在你心中当你有艰难困厄时,想想对母亲的承诺,你便能挺过去的,好么?”

见他点头,我转移话题,希望他不再沉浸于悲痛中“罗什,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情,我不知道的事情”其实,转移话题只是借口,我是真的想知道小时候的他

我们就这样比肩坐着,听他讲小时候的事情:母亲对他的严格与慈爱;诸位师尊,师兄的趣事;在西域诸国的游历;每一桩每一件,我都听得津津有味原来IQ200的鸠摩罗什小时也会作弄师兄,背不出偈语也会遭母亲责备,原来他也有童年,我还以为他生下来就一副老成样呢为了让他心情好转,我讲起我自己的家庭,我的父母,我的同学们,我的老板,我看过的书,走过的地方当然我都转化成他能听懂的语言,没露出什么破绽

远处的天山背影显出一抹淡淡的胭脂红,漫天星星悄然隐去,我看看表,已经快四点了,居然坐了一夜 我望向他:“罗什,回去你该去做早课了”

他讶然:“竟坐了一夜 艾晴,累么?”

我摇头虽然不累,可是身上却有些发冷那件外套,也挡不住黎明的凉气

手被他握住,他的手也没什么热气,纤长的手指磨挲着我的手,我笑了,看他徒劳的摩擦生热他抬眼,看到我笑,不再磨挲,将我两只手贴上他的脸颊我的笑僵住了如洪水冲过,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垮了……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我的手贴在他微带热气的脸上,手心触到微微的扎,是长的胡 须那一刻,如醍醐灌顶,一道电流从头到脚将我激得浑身战栗我已经完完全全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爱他

是的,我早就爱上他了,从再见到他那一刻起会爱上他最正常不过,他的优秀他的聪慧他然脱俗的外表,能让天下所有女子倾心我不再犹豫不再拒绝爱了就爱了,我怎么能否定这人类最基本的感情?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既然灭绝不了爱欲,又何必苦苦挣扎?而我之前会那么挣扎那么抗拒,就是因为我太以现代人的思维来看待了我总是希望如果爱了就要得到回报,我总拿我的工作当借口,我总是想着我迟早要回去,我总在顾虑爱上他没有未来可是,我如果不要回报呢?如果我不要求一定要呆在他身边呢?如果我不要什么未来呢?谁又说过爱他就不能继续我的工作呢?我只要现在好好地,以我自己的方式来爱他我可以不让他知道我的爱,我可以回到21世纪后继续想他爱他只要能爱他,以后的事,管它怎样呢?我干吗现在就一定要那么冷静地想明白一切呢?

“苏幕遮后日开始,你今日便去王城”温 和的声音在耳边拂过,“回去先好好睡一觉,然后我让乔多罗送你去王城,我已为你定好客栈了还是你要住国师府,你不是一直想见弗沙提婆么?”

乔多罗?愣一下,哦,是他的御用 车夫“还是住客栈我这样去国师府,会吓到太多人的至于弗沙提婆,我想等离开龟兹前再去见他”

等到苏幕遮结束,我就找机会见一见弗沙提婆他十年前那么会粘我,但现在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介入太多见上一面,能看到成年后的他,也就可以了我最想的,其实还是这个……“嗯……你……”犹豫,犹豫,再犹豫,“你……会不会去?”

他顿住,轻轻将我的手放下,“师尊还在我处……况且……”

“我知道的,你们有‘离歌舞戒’”赶紧先按压下心头飘过的失望,装做不在意地辨白,“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用去……不能去的……”

他不言语,站起身,微明的天光染在他褐红色的僧衣上,风扫过他的衣襟,他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凝在黎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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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南北朝时期僧人慧皎著《高僧传》记载鸠摩罗什为盘头达多说大乘:“俄而大師盘头达多不远而至王曰大师何能远顾达多曰一闻弟子所悟非常二闻大王弘赞佛道故冒涉艰危远奔神国什得师至欣遂本怀為說德女问经多明因缘空假昔与師俱所不信故先说也師谓什曰汝於大乘见何异相而欲尚之什曰大乘深净明有法皆空小乘偏局多诸漏失师曰:汝說一切皆空甚可畏也安捨有法而爱空乎如昔狂人令绩师绩线极令细好绩师加意细若微尘狂人犹恨其麤绩师大怒乃指空示曰此是细缕狂人曰何以不见师曰此缕极细我工之良匠犹且不見况他人耶狂人大喜以付织師師亦效焉皆蒙上赏而实无物汝之空法亦由此也什乃连类而陈之往复苦至经一月余日方乃信服师叹曰師不能达反启其志验於今矣於是礼什为师言和上是我大乘师我是和上小乘师矣”

慧皎的《高僧传》里耆婆跟鸠摩罗什的最后对话:“什母临去谓什曰:‘方等深教,应大阐真丹传之东土,唯尔之力但于自身无利,其可如何?’什曰:‘大士之道,利彼忘躯若必使大化流传,能洗悟蒙俗虽复身当炉镬,苦而无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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