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那个抽屉看看。”他指着书桌说。
“哪一个抽屉?”
“那个抽屉——那一个。”
米切里斯打开了离他手边最近的那个抽屉。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根小小的贵重的狗皮带,是用牛皮和银缏制作的。看上去还是新的。
“这个?”他举起狗皮带问道。
威尔逊瞪着眼点点头。
“我昨天下午发现的。她想法子向我说明它的来由,但是我知道这件事蹊跷。”
“你是说你太太买的吗?”
“她用薄纸包着放在她的梳妆台上。”
米切里斯看不出这有什么古怪,于是他对威尔逊说出十来个理由为什么他老婆可能会买这条狗皮带,但是不难想象,这些同样的理由有一些威尔逊已经从茉特尔那里听过,因为他又轻轻地哼起:“我的上帝啊!”他的安慰者还有几个理由没说出口又缩回去了。
“那么他杀害了她。“威尔逊说,他的嘴巴突然张得大大的。
“谁杀害了她?”
“我有办法打听出来。”
“你胡 思乱想,乔治,”他的朋友说,“你受了很大的刺激,连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还是尽量安安静静地坐到天亮吧。”
“他谋杀了她。”
“那是交 通事故,乔治。”
威尔逊摇了摇头。他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微微咧开,不以为然地轻轻“哼”了一声。
“我知道,”他肯定地说,“我是个信任别人的人,从来也不怀疑任何人有鬼,但是我一己弄明白一件事,我心里就有数了。是那辆车子里的那个男人。她跑过去想跟他说话,但是他不肯停下来。”
米切里斯当时也看到这个情况了,但他并没想到其中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以为威尔逊太太是从她丈夫那里跑开,而并不是想拦住某一辆汽车。
“她怎么可能弄成那样呢?”
“她这人很深沉。”威尔逊说,仿佛这就回答了问题。“啊——哟——哟——”
他又摇晃起来,米切里斯站在旁边搓着手里的狗皮带。
“也许你有什么朋友我可以打电话请来帮帮忙吧,乔治?”
这是一个渺茫的希望——他几乎可以肯定威尔逊一个朋友也没有,他连个老婆都照顾不了。又过了一会他很高兴看到屋子里起了变化,窗外渐渐发蓝,他知道天快亮了。五点左右,外面天色更蓝,屋子里的灯可以关掉了。
威尔逊呆滞的眼睛转向外面的灰堆,那上面小朵的灰云呈现出离奇古怪的形状,在黎明的微风中飞来飞去。
“我跟她谈了,”他沉默了半天以后喃喃地说,“我告诉她,她也许可以骗我,但她决骗不了上帝。我把她领到窗口,”他费劲地站了起来,走到后窗户面前,把脸紧贴在上面,“然后我说:‘上帝知道你所做的事,你所做的一切事。你可以骗我,但你骗不了上帝!”
米切里斯站在他背后,吃惊地看到他正盯着T-J-埃克尔堡大夫的眼睛,暗淡无光,巨大无比,刚刚从消散的夜色中显现出来。
“上帝看见一切。”威尔逊又说了一遍。
“那是一幅广告。”米切里斯告诉他。不知是什么使他从窗口转开,回头向室内看,但是威尔逊在那里站了很久,脸紧靠着玻璃窗,向着曙光不住地点头。
等到六点钟,米切里斯已经筋疲力尽,因此听到有一辆车子在外面停下的声音时满心感激。来的也是昨天帮着守夜的一位,答应了要回来的,于是他做了三个人的早饭,他和那个人一同吃了。威尔逊现在比较安静,米切里斯就回家睡觉。四小时之后他醒过来,急忙又跑回车行,威尔逊已经不见了。
他的行踪——他一直是步行的——事后查明是先到罗斯福港,从那里又到盖德山,他在那里买了一块三明治,可是并没吃,还买了一杯咖啡。他一定很累,走得很慢,因为他中午才走到盖德山。一直到这里为他的时间做出交代并不难——有几个男孩子看到过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还有几个路上开汽车的人记得他从路边上古里古怪地盯着他们。以后三小时他就无影无踪了。警察根据他对米切里斯说的话,说他“有办法查出来”,猜想地用那段时间在那带地方走遍各家车行,打听一辆黄色的汽车,可是始终并没有一个见过他的汽车行的人站出来说话,所以他或许有更容易、更可靠的办法去打听他所要知道的事情。到下午两点半钟,他到了西卵,在那里他问人到盖茨比家去的路。所以那时候他已经知道盖茨比的名字了。
下午两点钟盖茨比穿上游泳衣,留了话给男管家,如果有人打电话来,就到游泳池来给他送个信。他知到汽车房去拿了一个夏天供客人们娱乐用的橡皮垫子,司机播地把垫子打足了气,然后他吩咐司机在任何情况下不得把那辆敞篷车开出来——而这是很奇怪的,因为前面左边的挡泥板需要修理。
盖茨比把垫子扛在肩上,向游泳池走去。有一次他停下来挪动了一下,司机问他要不要帮忙,但是地摇了摇头,再过一会就消失在叶片正在变黄的树木中了。
始终没有人打电话来,可是男管家午觉也没睡,一直等到四点——等到那时即使有电话来也早已没有人接了。我有一个想法:盖茨比本人并不相信会有电话来的,而且他也许已经无所谓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一定会觉得他已经失去了那个旧日的温 暖的世界,为了抱着一个梦太久而付出了很高的代价。他一定透过可怕的树叶仰视过一片陌生的天空而感到毛骨悚然,问时发觉一朵玫瑰花是多么丑恶的东西,陽光照在刚刚露头的小草上又是多么残酷。这是一个新的世界,物质的然而并不真实,在这里可怜的幽魂。呼吸着空气般的轻梦,余飘西荡……就像那个灰蒙蒙的、占怪的人形穿过杂乱的树木悄悄地朝他走来。
汽车司机——他是沃尔夫山姆手下的一个人——听到了槍声。书后他可只能说他当时并没有十分重视。我从火车站把车子直接开到盖茨比家里,等我急急忙忙冲上前门的台阶,才第一次使屋的人感到是出事了,但是我认为他们当时肯定已经知道了。我们四人,司机、男管家、园丁和我,几乎一言不发地急匆匆奔到游泳池边。
池里的水有一点微微的、几乎看不出的流动,从一头放进来的清水又流向另一头的排水管。随着隐隐的涟漪,那只有重负的橡皮垫子在池子里盲目地漂着。连水面也吹不皱的一阵微风就足以扰乱它那载着偶然的重负的偶然的航程。一堆落叶使它慢慢旋转,像经纬仪一样,在水上转出一道细细的红色的圈子。
我们抬起盖茨比朝着屋子里走以后,园丁才在不远的草丛里看见了威尔逊的尸体,于是这场大屠杀 就结束了。